从一个要饭的孩子成长为世界顶尖的科学家要付出多少努力?从在国外受人敬仰的海洋生态专家到被批斗的对象要经历多少辛酸?朱树屏的一生多曲折,他的每一次人生选择都令人敬佩,那是一位只讲奉献不问收获的科学家,向他的祖国献出的大爱。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他和当时的许多科学家排除万难建立和发展了中国海洋科学,培养了第一代水产、海洋学人才,打下了海洋科研与产业发展的基础。他也被视为世界浮游生物试验生态学领域先驱,中国海洋生态学、海洋化学的奠基者和开拓者,中国水产学、湖沼学的奠基者和开拓者之一。中国有大师,我辈应承其遗志,发扬其精神,引领中国科学发展。
饭食最劣,学习最优
1907年4月1日,朱树屏出生于山东一个小山村的贫困家庭,他曾要过饭,曾因饥饿离家出走,幸而得外祖父栽培,得以进入私塾读书。因为珍惜来自不易的读书机会,他格外勤奋,考入县立乙种蚕业学校、山东省立第四师范学校。“饭食最劣,学习最优”是老师对他的评价。朱树屏以第一名的好成绩考上了公费的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学习数理专业,毕业时,他各科成绩均为全校第一。因社会动荡,他被迫休学过一段时间,当了一段时间的中学老师,教授数理、英语等课程,受到学生的喜爱。为了进一步深造,他在26岁的时候考入国立中央大学物理系三年级,因为早已自学过物理系的课程,朱树屏转入生物系二年级学习,为了生活,他往往白天学习,晚上翻译资料、拉洋车以赚取生活费,可即便如此辛苦也是入不敷出,常一连十来天每天三顿清水挂面果腹。一年后,他进入中央研究院动植物研究所研究浮游生物,从这时起,他便与海洋学研究结下了不解之缘。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的第二年,他考取了英国公费留学的资格。他的留学决定,受启发于时任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的号召,为战后建设事业做准备。来到英国后,他先后就读于伦敦大学和剑桥大学,1941年获得剑桥大学博士学位,后担任英国普利茅斯研究所研究员、英国淡水生物研究所研究员并成为英国淡水生物学协会水产化学部和浮游生物部两部主任,在英国学界享有盛名。虽然人去了英国,他的心里还是念着水深火热中的国家。他与留英学者成立中华自然科学社英伦分社,向国内多所大学和机构邮寄所需的书籍期刊以及仪器,参与创立《东方副刊》并担任自然科学部常务主编,每个月都在伦敦电台向中国介绍国外学术研究、新技术和工业进展概况等,向国内同胞介绍科学新知。“食犬吐之食,勿忘其臭。忍辱负重,以庚款锥刺骨,效勾践,学韩信,许身报国,共肩建国大业时,再聚首联欢。”他以此自勉,并在8年的海外求学研究过程中,做出了成绩。他创造了17种人工海水藻类培养液的配方,这被称为“朱氏培养液”,以及至今在24种国际人工海水培养液中居于首位的“朱氏人工海水”,应用广泛。他成为海洋界唯一以名字命名成果的科学家,浮游植物实验生态学领域的先驱,并两次获得“雷兰克斯特研究奖位”(RayLankester Investigatorship),他是第一位获得这一荣誉的亚洲人,也是唯一获此荣誉的中国人。那时候的朱树屏,已经是许多研究机构争相邀请的著名人才了。
祖国需要我
1941年,朱树屏就想要回国,可当时第二次世界大战愈演愈烈,只好作罢。抗战胜利后,朱树屏感到自己能发挥所长、建设祖国的时候到了,他开始打包行李,计划回国。他不仅忍痛终止了在英国的实验,还拿出全部积蓄,购买了一些国内没有的实验设备,一些研究用的书籍等打包了17箱托运回中国。后来,在从美国回中国的路上,他又买了许多中国没有的仪器带回去,包括一辆吉普车。因英国与中国间的航线已中断,他要回国必须取道美国。经伦敦、加拿大到美国后,却需要等到有船位了才能回国。于是,1946年1月,他应美国伍兹霍尔(WHOI)海洋研究所邀请,作为高级研究员开展研究工作,半年时间里发表了数篇重量级研究论文。同年年底,归心似箭的他不顾伍兹霍尔海洋研究所的挽留,放弃优越的科研条件,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祖国。当时国内急需人才,优秀的朱树屏被许多机构争抢。刚开始,他任教于云南大学,后调往中央研究院动植物研究所,又在被山东大学“借聘”一年后回到动植物研究所。当时社会还不稳定,而且这些机构的条件都很有限,无法与他在国外的科研环境相比。有人邀请他出国做研究,他毅然拒绝,“祖国生活困窘、科学落后,正是需要我们的时候。”时任山东大学海洋研究所所长的是我国著名生物学家童第周,正是他邀请朱树屏来山东大学任职。在山东大学期间,朱树屏一手创建了山东大学水产系,设立渔捞、养殖、加工3个专业,并广邀高水平专家前来执教,亲自编写教材,教授湖沼学、浮游生物学、水化学等课程,还将自己从国外带回、英国领事馆赠送的水产类书籍赠送给水产系。在当时,这是全国首个且唯一的4年制本科水产系,培育了第一代水产人才。在一年借聘期的最后阶段,水产系已建立水产研究所并开始招收研究生,研究方向包括渔捞学、鱼类学、水产生物、养殖学、水产化学、水产生态学、水产水理学。朱树屏离开山东大学的时候,全体水产系学生都来到码头送行,依依不舍,挥泪告别。1951年,他从上海动植物研究所调任中央水产实验所(今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黄海水产研究所)所长,并兼任山东大学水产系教授,培养了不少人才。
建立中国自己的海洋科学
“海带自然光育苗法”的发明,是朱树屏研究工作的又一高光时刻,也是中国海洋经济发展的里程碑。不仅如此,他还领导了不少重大研究项目,比如,紫菜人工育苗与养殖、对虾人工孵化育苗、中国对虾人工养殖及产业化、鱼类贝类的人工育苗等。可以说,我们如今能吃到这些平价海产品,与朱树屏的努力是分不开的。早在上世纪40、50年代,他就已提出诸多与海洋有关的科技规划,如“种海、海洋农牧化、人工增殖、扩大资源”等,前瞻性战略思想为中国海洋学发展提供正确的方向,并联合发起创建了中国海洋湖沼学会和中国水产学会。为了做出这些成绩,朱树屏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工作上,一年里见家人的时间不超过24小时。“我的时间不是以日、月而是以分、秒来计算的”。饿了吃烧饼,困了就在办公室里的行军床上躺一会,工作到深夜是常事。缺资料仪器,经费又不够买的时候,他总会自掏腰包,工资大多时候都花在了这里。他几乎每天都会花时间为学生和科研人员修改论文,仔细程度难以想象,却从不署名。他参与制定了我国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的两个长达十年的科技规划,如海洋生产力研究、紫菜人工养殖等重要课题都囊括在这些规划中。20世纪60年代初,朱树屏便预见到了黄海、渤海渔业资源衰退的情况,呼吁当局重视并保护起来。但直到1978年后,他的这个观点才被采纳。就在他信心满满地打算一年攻克紫菜“自由丝状体”研究时,文化大革命爆发,身为知识分子的他遭遇厄运,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双料特务,身体也垮了。缠绵病榻之际,却听说日本已经试验成功,朱树屏分外痛心,中国原本可以提前日本三年完成这项实验,可惜……幸而,在周总理的关心下,他的病得到了及时的治疗。在乘专机飞往上海治疗的当下,他虚弱地对妻子说,要求孩子们下飞机改乘火车去上海,因为不能占国家便宜。第二次病重即将进行开腹手术时,他对医生提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要求:“能不能局部麻醉,不要影响大脑,我还要工作……”遗憾的是,这位忍受了极大痛楚的老人,由于病情复发,于1976年7月2日病逝。“请把我的骨灰撒到我到过的沿海和湖泊”,这是一名热爱海洋事业的科学家最后的遗愿。
朱树屏逝世几年后,才获得平反。进入21世纪,这位为科学燃烧生命的老人终于获得了应得的荣誉:入选改革开放40周年渔业科技纪念人物,黄海水产研究所设立了一座他的铜像,相关传记、文集、往来信件、工作日记纷纷发表。海洋不仅是孕育生命的温床,也是水中的粮仓,如今还是重要经济增长点,党的十八大提出的海洋强国,更是将之提到了极为重要的战略地位。正是在朱树屏这一代科学家的努力下,中国海洋事业才能有今天的地位——我国水产品总产量连续30年居世界第一,占到世界总产量的40%以上,水产品出口额连续17年位居世界第一位。谁不曾壮怀青春,谁没有激扬岁月,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无所求地燃烧青春,鞠躬尽瘁地奉献。朱树屏做到了。一生清贫的他,却为中国海洋产业带来了广阔未来,给我们留下了极为宝贵的精神财富。这位毕生求知探索,全心付出的科学家,当之无愧的无双国士,值得我们铭记。